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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亂世浮生~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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女人們思念傾城的時候,身在玄武大草原的他,是否也在思念遠方的戀人呢?

“師父最近看起來好憂郁,心裏想的是哪個女人呢?”騎在驢子上的驀然,饒有興致的問。

“唔?”傾城指著自己的臉,“我看起來很像情聖嗎?”

“像蹺家私奔尋找情郎的千金小姐。”

“驀然,你今天脾氣特別暴躁,少年的初戀,果然像天氣一樣陰晴不定。”

“你……你胡說!”

“你想跟蘇摩一路走,當初就該早說嘛,我不會不同意的,事到如今,發牢騷也沒用啊。”

“才不是因為蘇摩!我之所以不滿,全是因為你強迫我騎驢,自己卻狡猾的搶走了驛站裏唯一的馬!”

“師父騎馬,徒弟騎驢,名正言順啊!”

“噢啊--噢啊--噢啊--”

“可是,”驀然垂頭喪氣的跳下驢背,“這家夥的叫聲也太難聽了……”

叫聲還可以忍受,可怕的是這頭驢十分懶惰,每走一個時辰就要休息一刻鐘,準確到可以用來代替時鐘。

“這樣下去,冬天也到不了狼山。”傾城拍拍驢子瘦骨嶙峋的脊梁,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。

“就讓它歇著吧!你瞧它瘦的只剩下皮包骨頭了,師父,我要換一匹馬。”

“你看這附近像是有驛站的樣子?”

極目遠望,視野裏沒有一絲生機。深秋昏黃的太陽掛在模糊的地平線上,大地和天空都是最貧瘠的黃褐色,原野上點綴著星星點點的沙礫堆和風幹的動物骸骨,在天穹下反射著刺眼的白光。

“師父,你曾到過這裏嗎?”

“是的。”傾城苦澀的笑著。

離開玄武已經多年了,他對這片土地卻沒有絲毫淡忘,就是在這裏,他第一次遇見了李璧華,第一次在草原帝國的魔力啟迪下,領悟了預言遠昔的神秘力量。

遠處的土坡上,佇立著四根殘缺的梁柱,昔日當壚賣酒的小店,只剩下這麽點遺跡。傾城深深吸了口氣,心中湧出一波極度不安的動蕩,他抓住驀然的手低聲問,剛才地震了?

“沒有啊!”驀然扶著他的肩膀,莫名其妙的問,“師父,你的臉色很難看,是不是生病了?”

“我沒事。”傾城推開他,站起身來,走進涼秋的微風裏,竭力把不祥的預感埋藏起來,“快上路吧,要下雨了。”

“下雨?有沒有搞錯,天氣好的不得了哎!”

回頭一笑,傾城自信的說:“很快就會變天。”

仿佛為了證明傾城的預言,太陽快落山的時候忽然刮起了大風,天空烏雲四合,暴雨轉瞬將至。

“好大的風沙,為什麽這裏荒涼得好像沙漠一樣?”

傾城拉開風帽,若有所思的眺望著烏雲:“為什麽變得如此荒涼呢?草原退化,風沙肆虐,短短幾年就變成了這副光景,到底是天災還是人禍?我也想知道啊。”

轟隆!第一聲雷在天頂敲響。傾城擡頭望著一道道穿梭於烏雲之間的電光,忽然笑了起來。

“驀然你快看,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有藝術感的閃電,呵呵,太有趣了。”

驀然驚恐的看看天,又困惑的看看傾城。

“咦,現在又變成圖畫了。你看,天頂附近的電光交織起來,不是很像一幅佛像嗎?”

“師父,你偶爾成功預言了一次天氣,也不用樂得像個白癡吧?”

傾城掀開防風鬥篷,在暴風雨中伸展雙臂,高聲笑道:“我--回--來--啦!”

“轟--轟--轟--”天空落下一串悶雷,兩道電光順次擊打在傾城身旁,仿佛天神伸出雙臂,前來迎接故人的擁抱。

“師父!”驀然失聲驚叫。

兩匹牲口被雷電嚇得裹足不前。被電光圍繞的傾城縱聲長笑,那一瞬間,他與風雷交加的天地融合為一了。

“驀然,快來看,是冰雹!”

傾城攤開的掌心裏擺著三顆晶瑩透明的冰球,足有黃豆大小。這冰雹很奇怪,每一枚都是均勻的球形,而且同樣大小,有些冰雹裏還含著鮮紅的花紋。

“這花紋看起來很像某種文字。”

“你觀察的很仔細。”

“嘿嘿,難得你誇獎我一次,感覺很奇妙呢。真的是文字?”

“是蒼天汗國的古文字,現在只有佛經裏還在沿用。”

“那就是天降神跡了!”驀然吃了一驚,手一抖,琥珀般的冰雹灑落在泥地上。

“不,是人間奇跡。”傾城微微一笑:“這是歡迎我們來玄武的煙花,我們很快就會見到她。”

“誰?”

“制造這場奇跡的人。”

“呵呵,很期待呢。”

“見到這場冰雹,我放心了……阿楠,你可是想告訴我平安的消息?”

傾城眺望遠山,心弦激蕩,朦朧的水霧潤澤了風塵仆仆的衣衫,漆黑的眸子在提前到來的長夜裏,閃耀著柔情似水的粼光,同樣漆黑的發絲卻像寶石一樣閃亮。一種焦慮而甜蜜的沖動在心中泛濫,傾城深吸了口濕漉漉的空氣,心情稍稍平定。

思戀的心情,真是久違了,他想。

雷雨給師徒兩人帶來了意外的好處,那匹怪脾氣的驢子在雷雨的恐嚇下,變得馴良有如小白兔,一路上飛奔如駿馬。

為了屏蔽足以叫人頭破血流的冰雹,傾城取出了補天神劍,十丈之內風雨不入。

神劍放射出美麗的霞光,在雨夜裏格外顯眼,吸引了許多趕夜路的商旅,請求傾城允許他們同行避雨,傾城爽快的答應了。

“美麗的仙女,為什麽不加入我們的馬隊呢?附近到處是強盜,獨自趕路太危險了。”商隊頭領、朱雀來的大皮貨商提出邀請。

“若是仙女,還怕強盜?”傾城笑著反問。

“說得也對啊!哈哈,有你同行真是太幸運了,你打算去哪裏?”

“狼山,你呢?”

“當然是回帝國啦!”

傾城一楞,問道:“回帝國?現在正是收購皮革的好日子,你不打算做生意了?”

“哈哈!看來你並不是仙女,連眼下的景況都不知道啊。”

“可以告訴我嗎?”傾城越發感興趣了。

自從月前進入玄武大陸,他就發現昔日豐饒美麗的大草原已經變得荒涼貧瘠,數百裏沒有一處炊煙,餓殍遍野。到底發生了什麽事,使人間天堂的玄武大陸變成了人間地獄?

“有天災,也有人禍。”商人深深嘆了口氣,“自從五年前,帝國皇帝擊敗了蒼天汗國的雷帝陛下,玄武人就交上了厄運……”

出於政治需要,皇帝采納了宰相蕭紅淚的建議,在玄武大陸建立了一個傀儡政權,代表帝國政府實行統治,有皇家血統的摩蘭太子重新登上王座,成為偽蒼天汗國的統治者。

至少在名義上,這位昔日王朝的太子奪回了他所失去的地位,美中不足的是,都城被選為更容易被帝國控制的金帳城,而不是他的故鄉忉利城。

成為汗王的摩蘭並沒有多少實權,對此他沒有感到不滿。他本就不是一個有治國才幹的人,有個汗王的虛名,就算對得起祖宗,帝國提供了優渥清閑的生活,對他而言就已足夠。

和平的幻想蒙蔽了人們的眼睛,朝廷裏的文武官吏,也大多沈溺於茍安的生活之中,只有一個人對此感到不安,那就是在摩蘭重登王位過程中起了決定性作用的西古爾德?緋雲。

摩蘭登基之初,國內政務由監國蕭紅淚總攬,軍務則交給玄武洲提督納蘭婉容處理。之後不久,蕭紅淚奉詔返回帝都,納蘭婉容也被調往白虎平亂,此二人一去,帝國對玄武的控制力度大大削弱。

緋雲趁此良機把兵權收回,重新組建了蒼天護國軍。

這支由二十個兵團組成的部隊,名義上是為了討伐盤踞在狼山一帶的楠.帝釋天舊部,事實上,連帝國也被列為防禦對象。從前玄武內戰中,活躍一時的毒仙師高陽大弟子獨眼龍黑星,以及前金帳汗國大元帥海江,也被請回來擔任將軍,而後又有神通活佛前來襄助,實力空前強大。

緋雲此舉雖然大大加強了摩蘭王朝的實力,但卻引起了汗王本人的嫉恨,緋雲越是賣力工作,他就越發不安。

他並不擔心緋雲有朝一日會篡奪王位,自從回到這陌生的皇宮,他對汗王這一角色漸漸失去興趣。假如當真可以選擇,他寧可把王位讓給緋雲,他很清楚,緋雲不會接受。那個被他視為第一知己,同時也是第一可恨之人的緋雲,是想通過以身作則,來激勵他奮發圖強中興汗國,而緋雲越是這麽做,摩蘭就越感到惡心。

“為什麽你總要幹涉我?我不是你的玩具,不想按照你劃定的方向生活!”

“可是,布倫修德公主也會希望你成為真正的男子漢,擔當起覆興祖業的責任啊。”

緋雲的責備,只使摩蘭更覺惡心,他感到自己就像一個嬰兒,被緋雲捏在手裏擺布,告訴自己什麽可以吃什麽不能吃,什麽是對的什麽是錯的,這一切都讓他無比的厭煩,他發誓與緋雲對抗到底,凡是他想要的,他一概反對。

兩個年輕人的爭鬥,準確的說是摩蘭單方面的敵意,給新生的汗國帶來了災難。無論大小決策,只要緋雲同意的,摩蘭一概反對,緋雲反對的,摩蘭一概同意。

帝國建立了龐大的軍隊,希望玄武洲負擔一部分糧草供應。緋雲認為不可以,摩蘭果斷的找到帝國使節親口表示毫無問題。

同樣不合理的要求,多年來一次又一次的施加在汗國頭上,緋雲據理力爭,摩蘭則全盤接受,這使帝國當局形成了一種錯覺,仿佛蒼天大草原是畝產萬斤糧的人間樂土,於是賦稅一次又一次加重,使緋雲與摩蘭的矛盾無限制的擴大下去。

惡性循環終於到了崩潰的時候,四年前,針對帝國提出“焚燒牧草建立農田”的計畫,兩個人爆發了前所未有的爭執。

緋雲認為這種幼稚的做法,會把玄武大草原變成不毛之地,摩蘭自然全力支持,他有帝國政府撐腰,辯論完全占據了上風。

事後緋雲一氣之下,要求離開了金帳城,去南方建立集體農場,希望在那裏實現他理想國的夢想。

多年的對抗,最終以摩蘭的勝利宣告結束,至此,飽受蹂躪的玄武大地,也已成了由災難構成、越來越膨大的雪球,朝著毀滅的方向,無可挽回的滾去。

排擠了緋雲之後,摩蘭未嘗不想勵精圖治。無奈多年的痼疾已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,而對帝國政府做出的諸多承諾,又不敢作廢,短時間內不可能有所起色。

人禍之後緊接著是天災。連續兩年的幹旱之後是瘟疫蔓延,等到氣候稍好一點,餓殍遍野的大地上,已經失去了往日綠草蔥蘢的景象,風與沙齊頭並進,把田園變成沙礫堆。摩蘭曾打算下令退耕還田,帝國征糧計畫的威脅,卻使他舉棋不定。

已是深秋,突如其來的冰雹,成了懸在玄武人頭上的死神之鐮,收獲中的良田被冰雹摧毀,短短半個月,玄武大地上降下的冰雹累計已達半尺厚,饑荒不可避免,百姓流離失所。傾城進入玄武的路線,正是饑民逃離故鄉的路線,故而一路上絕少人煙。

“瞧吧,”商人指著昏黃的泥地說:“連草根樹皮也被吃光了,接下來就只有吃人啦。”

“難道就沒有活路了?”傾城問。

“除非去狼山。據說牧馬河北方沒有遭災,那裏是雷帝陛下的控制區,至少不會餓肚子。”

“楠.帝釋天已經不是皇帝了。”商人的夥伴謹慎的糾正道。

“你說什麽!”前頭拉車的當地青年突然回過頭來。

“我說楠.帝釋天已經不是皇帝了,說話可得小心點。”

“該死的帝國佬!”青年蹭的跳下車,一把將他拽下馬,“給我過來!”

“你……你想幹什麽!”那人驚惶四顧,大聲喊道:“你們都看見了,他想造反!”

雇來拉車的當地人圍上來,默不做聲的打量著他,冷漠的眼神裏藏滿了怒火。

“行啦,夥計們,他不是帝國征糧官,只是個口無遮攔的行腳商,我知道你們很崇拜雷帝陛下,不允許任何人侮辱她……”商人做起和事佬。

“特別是帝國佬!”雇來拉車的當地人怒聲道。

“是的,我們都是帝國佬,但我們是來做生意,不是來打架的。”商人接著說道。

“下次小心點!”車夫推開那商人的夥伴,不屑的說:“走著瞧吧,雷帝陛下很快就會回來收覆這片草原,到時候你們這些家夥就知道,誰才是玄武真正的主人了。”

“我也希望她回來啊。”商人苦悶的嘆了口氣,“雷帝在位的時候,我的買賣可比現在強多了。”

“好日子很快就會來到,”傾城告訴他們,“我要去狼山見雷帝陛下,有人願意帶路嗎?”

“我願意替小姐效勞!”

“美麗的仙子,請帶我吧!”

“還有我!”

“真是個了不起的人。”商人崇敬的望著傾城,自言自語的說:“她準是雷帝陛下的朋友。”

“你錯了,是他,不是她,我師父可是貨真價實的男子漢哦!”驀然糾正道。

“小夥子,你說的是真的?”

“那當然!”驀然自豪的仰起臉,大聲說道:“告訴你們,雷帝陛下就是我師父的女人!”

“原來是天香君殿下!”

“克拉米什大公!”

朱雀人與玄武人跪拜在傾城腳下,喊出了在他生命中曾經擁有過的兩個名字。

拜多嘴的驀然所賜,傾城的旅行計畫不得不做些更動。得知他身分的人,興奮得好像遇見了救世主,堅決請求與他同行,沿路上逃荒的難民,也紛紛加入了隊伍。傾城的旅行團便以驚人的速度擴大下去,等到越過迦林江舊址的時候,人數已經超過了一千之眾。

聲勢驚人的旅行團在湖畔露宿,當晚,做為傾城私人向導的皮貨商告訴他,這湖過去曾是一條江。

“迦林江?”

“是的。”

“難怪看上去很眼熟。”站在高高的湖堤上,傾城回憶起了當年自碧螺谷千裏逃亡,在迦林江畔邂逅巧仙師師徒的往事,往事已矣,有如風行水上,了然無痕。如今連這江山也變易,人世間還有什麽是永恒的……

“據說當年魔皇陛下與雷帝陛下交戰之時,苦戰無果,一怒之下請來河神切斷江水,率鐵騎沖擊雷帝軍營大獲全勝。後來河神害怕雷帝遷怒,顧不得修覆河道就逃走了,從那以後,玄武第一大河就消失了。”

“魔皇陛下嗎?”傾城蹲在湖堤旁,掬起一汪清水,出神的端詳起來,“你說的對,水裏還保留著她的氣味呢。”

歷史在眾口相傳中成了神話。傾城回憶起與水月在一起的日子,十年光陰恍若隔世,往事蒙上了陳年古籍般的氣息,真假交織,恍惚而深邃。

清涼的湖水使他想象著未曾經歷的那一幕:楠和水月的對決,到底是怎樣一種景況呢?他的心刺痛難當。

“假如當日我也在場,水月和楠,我會希望誰獲勝?”傾城給自己出了一道難題。

阻止她們嗎?不,那是命中註定的決鬥。思來想去,他不得不接受唯一的可能,那就是水月獲勝。假如失敗的一方是楠,他完全可以安慰她,可如果是水月……他完全無法想象。水月的生命是建立在勝利上的,她輸了,生命也就該結束了。

傾城說不清自己更愛楠還是更愛水月,但他清楚,對於楠,他是可以完全掌控的,而水月,卻還有著屬於她自己的世界。

“師父,你呆呆的想什麽呢?”

“想你師娘。”

“哪個師娘?”

“好多啦……去,兒童不宜。”

水面上倒映著模糊的面孔,一個緊挨著一個,堤壩上出現了許多流浪者,他們臉色慘綠,人人破衣襤褸瘦得活像骷髏。

男人女人和小孩,全都趴在湖畔拼命的喝水,綠澄澄的涼水喝下肚子,臉就變得更綠了。他們不停的喝水,直到肚皮鼓脹,步履蹣跚的走下堤壩,就勢躺在沙礫堆裏一動不動。慘白的陽光照耀著無數的肚皮,活像遍布沙丘的戈壁灘,沙丘的主人在陽光下瞇著眼睛呻吟,每一張臉上都寫滿了痛苦。

“這都是餓的啊……”皮貨商搖頭嘆息。

“君上,我們也快走吧!被這些人纏上可就脫不開身了。”

“你看不出他們就快死了嗎?”

“我也不忍心,可你知道他們是什麽人?”

“不管是什麽人,都不該見死不救。”

“君上啊,你不會是想讓他們跟咱們一齊走吧?”

“正有此意!”

“絕對不行!”皮貨商堅決的搖頭,“他們根本不是難民,甚至不是乞丐,他們是恐怖的餓鬼啊!這些家夥已經餓得沒了人性,你看著吧,他們現在是有水可喝,等到沒有水,他們就只能吃人了!這些人已經變成了畜生,人不能與畜生為伍,君上,我們救不了他們!”

“是誰讓他們變成了餓鬼?”

“是……總之不是我們的錯。”

“就是因為有你這樣的想法,他們才會被當成畜生對待!”傾城氣憤的逼視著他,“所有漠視人命的人,都是兇手和幫兇,這樣的世界活該被洪水淹沒!”

皮貨商羞愧的說不出話來。

傾城長嘆一聲負手仰望蒼天,心裏苦楚難當。

長久以來他未曾感受到如此的憤怒,在他的人生原則裏,憤怒甚至是不明智的概念,而現在,他終於發現,這個世界並不是像他過去所認為的那樣文明,只有吃得飽、穿得暖的人才會使用文質彬彬風度翩翩的禮儀,知識和武學更是奢侈品,對於這些快要餓死的人,你讓他們拿什麽來改變命運?

“驀然,你知道什麽是神的道德嗎?”

“神的道德?”驀然茫然的看著他,“大概是仁慈吧。”

“還有憤怒!”說罷,傾城大步走進了倒伏在湖堤下的餓鬼群。

“我知道有個地方可以吃飽肚子,大家快跟我去罷。”浩浩蕩蕩的饑民大軍被傾城引入了旅行者駐地。

“天哪,餓鬼來了!”

“慌什麽!”皮貨商呵斥手持武器前來保護他們的青年們,“快把吃的拿出來。”

“頭領,您是說……給他們食物?”

“是的。”

“那怎麽行!我們自己怎麽辦?”

“不許多問!”

青年們悶悶不樂的搬出所有食物,幫傾城分發給饑民。

“君上一定是瘋了,”皮貨商對驀然苦笑一聲,抱怨道,“我可不喜歡這種做法。”

“那你為什麽不阻止?你可以告訴大家,這是君上一個人的想法,你們可以聯合起來阻止他胡來。”

“可是,我就是喜歡胡來的君上啊!”皮貨商摸著胡子大笑起來,“小夥子,難道你不是麽?”

驀然也笑了,說道:“我師父他呀,喜歡胡來沒錯,可的確是個了不起的人呢!”

饑餓就像傳染病,一個地方的饑民有了糧食,很快就會把其他地方的饑民也引來。吃飽了的餓鬼們跪在傾城腳下痛哭流涕,感謝他的救命之恩。傾城沒辦法阻止他們表示感激,他接受了他們的跪拜,也用全部的勇氣主動接受了拯救他們的責任。

旅行團上了路,饑民們仍尾隨不去。

“這些人真不知好歹!”有人氣憤的說:“我們已經沒糧食了,為什麽他們還不肯走!簡直是蛀蟲!”

“賤民就是賤民,人一窮就會變得沒廉恥啊。”

“餵!你們太過分了!”驀然受不了商人們優越感十足的對話,激動的說:“能吃得飽誰願意挨餓?你們這些家夥真該被關在籠子裏,餓上三天!”

傾城冷笑一聲,勒住韁繩,對皮貨商說:“對於跟在我們身後的那些人,你怎麽想?”

“夥計們說的過分了,不過他們的確有點不知好歹。”

“你是說,我們已經救了他們一次,已經仁至義盡了?”

“我是這樣想的,救急不救窮嘛。”

“跟我來。”

傾城掉轉馬頭,帶著商人們走進難民群。

吃飽了的饑民看上去比過去更痛苦,大人孩子都眼淚汪汪長籲短嘆。

“知道這是為什麽嗎?”傾城問。

商人們迷惑的搖頭。

“去問他們。”

商人們帶著疑問走進人群,很快就一臉愧疚的回來了。

“你們明白了?”

“是的……是我們害了他們。”

“簡直沒想到,好心反倒做了壞事……”

商人們得到的答案是完全相同的。饑民之所以顯得那麽痛苦,是因為他們害怕明天繼續餓肚子,那麽這一頓飽飯將會成為致命的回憶,破壞了他們長期忍饑挨餓形成的忍耐能力,這樣一來,傾城他們的善行反而加速了饑民的死亡。

“該怎麽辦呢?”大家犯了難,只好來請教傾城,“我們的糧食也不多了,沒辦法繼續幫他們啊。”

“救人就要救到底,這種情況我早就考慮到了。”傾城的話給眾人帶來了希望,齊聲問有什麽辦法。

傾城沒有回答,目光在幾個剛才對饑民冷嘲熱諷的人臉上掃了一圈,笑問道:“你們剛才還說他們是賤民,現在卻又真心實意的願意幫助他們,這轉變讓我糊塗了。”

“我想我過去真是活的太輕松了,”一個年輕的草藥商慚愧的說:“任何一個人,假如他還有一顆人心的話,只消在饑民群裏走上一遭,就再也不會說那些自以為是、冷酷無情的話。”

“君上!我發現我受騙了!”一個小夥子冷不防的說。

“說說看。”

“其實,我們每個人都上了當受了騙,從一生下來就是!我們都被灌輸了弱肉強食的生存原則,都成了成王敗寇的信奉者,我們剛才看到的人間慘劇,不都是因為每個人都把自己當成王把別人當成寇,都只想著搶走別人口中的糧食!其實我們又算什麽強者?我們現在連這些饑民都救不了,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餓死!”一席話說得商人們羞愧難當,那個小夥子更是激動的流出淚來。

“君上,我決定了!”皮貨商忽然擡起頭來,握著傾城的手說:“我不打算回帝都了!我要跟你去狼山,這些皮貨也全交給你,冬天快到了,雷帝陛下的戰士們需要皮衣和靴子。假如還有誰可以結束玄武的災難,那就只有雷帝陛下和她的軍隊了!”

“我也去!藥品也是戰場上的必需品!”

“雖然那邊用不上麝香和鹿茸,可我只有這個,算是一點心意吧。”

“拒絕真誠就是對良心的犯罪,”傾城高聲說:“謝謝你們!你們的東西我都收下了,我要把你們帶到狼山去,我也要把那些饑民和所有還夢想著過上好日子的人都帶去--過來吧!到我這邊來!當大地覆滅之日,當洪水泛濫之時,吾以神王之名救贖汝等!!”

饑民被告知晚上可以繼續吃一頓免費的飽飯,明天也是。傾城已經許諾,在前往狼山的旅途上,他們不會再挨餓。

到了晚上,傾城先讓人們燒水,準備鍋竈,然後帶著驀然去沼澤地裏尋找能吃的草籽,在幹涸的河床裏挖出兩條小魚。他把草籽磨碎,做成三個餅,把魚烤熟,再把餅和魚丟進鍋裏,讓饑民每個人拿三個餅、兩條魚來吃。每個人都取了自己的一份,但鍋裏還是有三個餅兩條魚。人們想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,傾城卻不準他們打開蒙在鍋上的蓋子。

“只能通過我的手取來給你們,否則就會遭受災禍。”

傾城在草原上施舍了整整三天,後來累得受不了,就在驀然手上畫了兩個秘密符號,讓他代替自己施舍。

半睡半醒的時候聽見爭吵聲,睜眼一看,饑民正在和軍隊爭執。原來有人報告了當地的土司,說是一個來自東方的魔術師正在施舍糧食,說他有一口鍋,只要把三個餅兩條魚放進去,就能拿出無窮無盡的餅和魚來。土司很好奇,就派了一個中隊的騎兵來奪這鍋。

騎兵來到草原,看見驀然正在施舍,就蠻橫的沖上來把他推開,奪走了其中的一口鐵鍋。驀然聽從傾城的交代,沒有阻攔他們的暴行,只是安慰憤怒的饑民,不要與他們沖撞。

騎兵隊長很想知道魔鍋的秘密,就揭開了鍋蓋,果然看到三個餅和兩條魚。他就拿走了那餅和魚,與報信人所說不符的是,鍋裏並沒有再生出餅和魚來。騎兵隊長十分生氣,認為是驀然欺騙了他,就讓人把他綁起來,勒令交出真正的魔鍋。

這下可把饑民惹惱了。他們得了傾城師徒的好處,把他們看做救苦救難的菩薩,軍隊的暴行使他們同仇敵愾,用一切可以找到的武器來保護驀然,不準軍官把他帶走。

就在劍拔弩張的時候,傾城醒了。聽驀然說明情況後,傾城來到那軍官跟前說:“這個鍋的魔力全在蓋子裏,一旦打開蓋子,魔力就消失了。想恢覆魔力就必須按照我說的方法做。”

“快說,是什麽方法?”

“你現在站到鍋裏去,然後把蓋子頂在頭上。”

軍官半信半疑,找來一個騎兵代替自己。

“別人代替是不行的,鍋蓋是你打開,必須由你親自施法才靈。”

“哼!要是不靈老子就剝了你的皮!”軍官惡狠狠的威脅道。他按照傾城所說的那樣站到大鍋裏,並把蓋子頂在頭上。

“跟我一起念咒語:嗡!嘎!吽!”

“嗡!嘎!吽……”軍官剛一念完,身上忽然冒出了火,眨眼間就從人們眼前消失了。

蓋與鍋重新合在一起。傾城走上前去,解開鍋蓋對人們說:“瞧,餅和魚又回來了。”

果然,鍋裏重新出現了餅和魚。看到這一幕的人悄聲議論說,那倒黴的軍官遭了報應,他被變成了餅和魚。

騎兵們被傾城的法術嚇得魂飛魄散,頭也不回的跑掉了。傾城又分給每個人一份食物,接著就在鍋上吹了口氣,把它變成拇指那麽小,藏在帽子裏。

“誰也別想把食物從我們手中奪走。”饑民們齊聲歡呼,更多的人加入進來,跟隨著他朝著北方山地遷徙。

“是五鬼搬運法!”驀然追上傾城,“我知道了!你把別人家的糧食偷來了。”

“哎呀!不要大聲說!情非得已嘛!”

“是誰家的呢?”

“官家的。”

“啊--師父你好棒!那些蛀蟲活該餓死。”

“驀然,你可曾想過,我們在聖母之水峰上千辛萬苦學本領、不惜豁出性命修行,到底是為了什麽?”

“為了饑民,為了鍋裏的魚和餅,為了趕走兇殘霸道的憲兵!為了剛才和現在所做的一切!”

“說的好!”

“可是,為什麽突然對我說這些呢?”

“傻小子,我是你師父呀。”

傾城的名聲和承諾很快傳遍了附近村落,饑民們帶上家眷和所剩無幾的牲口,紛紛加入了長途遷徙的隊伍。在路上,他們從傾城的鍋裏取得食物,有時候是餅和魚,有時候是烤肉和炒面。他們每天都能吃飽,都感到幸福和滿足。

假如你去問“帶領他們的人是誰”,他們會告訴你“是降臨人世拯救眾生的神之王”。

傾城帶著數以萬計的信徒長途跋涉,在雪花飄落的初冬越過了牧馬河。一離開忉利城郊,就是楠.帝釋天的控制範圍。

這裏是另外一個世界,美麗、富饒、安詳,牛羊在草地上徜徉,赤裸上身的男人們和紮著頭巾的女人們把一垛垛苜蓿、幹草搬進牧場。熟悉了荒蕪的人們,初次踏上這片沃土時簡直驚呆了,他們跪倒在河岸旁淚流滿面,把白雪與馨香的泥土撒在臉上,用以表達重獲新生的喜悅。

山下,遼闊的丘陵地響起了馬蹄聲與歡呼聲,早已得到消息、等候多時的蒼天騎士團來迎接傾城。藍色的海洋淹沒了冬雪微溶的大地,高山與天穹都在這熱情的歡呼聲裏搖晃不已。

傾城的心也在搖晃。眼睛看到的,耳朵聽到的,都變得朦朧恍惚,仿佛曾在遙遠的不知名的過去,或者前世,曾經歷過眼前正在發生的一切……

他茫然的望著圍著他高舉手臂歡呼的蒼天騎士,心裏很清楚應該說點什麽,可就是張不開口。此時此刻,他的身體不再屬於自己,萬人陣列簇擁著他前進,他的心融化在他們的歡聲笑語中了。

忽然,有如沸水澆雪,前方的騎士紛紛下馬跪拜,大地上裂開了一條直通傾城面前的道路。

“陛下萬歲!”人們齊聲歡呼。

黃金鎧甲,火紅的披風,漆黑的駿馬,楠.帝釋天夢一樣飛到了傾城懷抱裏。

“老公!”她眼裏閃著淚光,緊緊抱著傾城,仿佛深恐一松手他就會飛走:“天哪……我是不是作夢,我的葉美人兒終於回來了!”

傾城用全部的熱情與力量擁抱她,瘋狂的親吻她的臉、眼睛、眉毛、鼻子、嘴唇,重新確認她的一切,直到把七年的相思全部補償。

“老婆,我想死妳了……”這是傾城來到狼山後的第一句話。

話一出口,楠頓時哭了。

“老公,我現在開心得快要發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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